山景王四

聂卫本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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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哪吒之魔童降世|哪吒/敖丙]莲见龙华(全文合集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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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哪吒之魔童降世|哪吒/敖丙]莲见龙华

 

原作剧情向续篇推衍,龙族线、姜申线(?)交给官方,魔灵的感情线交给我。

 

一、莲花化身

“哪吒哪吒,看看这个怎么样,为师最新的得意之作——穿越朝歌城!”

“这么老土有什么好玩儿的啊,”哪吒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,翻着白眼向太乙真人摊出一只手,“笔给我,我来画。”

太乙真人赶紧把笔收起来,“莫法,这个不阔以。”

哪吒嫌弃地一撇嘴,“反正我现在又没有肉身,出不了这山河社稷图,你不用再怕我偷溜出去。”

他见敖丙在一旁闭目打坐,便跑过去抓了他肩膀摇晃,“敖丙,别用功啦,陪我玩一会。”

敖丙睁眼,站了起来,“好,我们玩什么?”

“穿越朝歌城!”

敖丙不解,“你不是说太土了,不好玩吗。”

哪吒冲他乐,“原来你在听啊。”他灵活地跳到敖丙肩头,左手熟络地勾住对方脖子,“这要看和谁一起,和你玩就不会觉得无聊啦。”

他从来没有见敖丙笑过,但他能感觉到对方此时因为自己的话而心情晴朗。那是当然的,别看这小龙的人形是个漂亮的公子哥,可其实跟自己一样,都才只有三岁呀,不可能不喜欢这种紧张刺激的大冒险。

一旁的太乙真人刚听哪吒说到“没有肉身”,正在猛拍脑瓜,“差点忘记了,今天是第七七四十九天,哪吒呀,你——咦,人嘞?”

他鼓着肚子原地转了一圈,没见哪吒跟敖丙,只见到了李靖夫妇,二人一同向他抱拳行礼,“仙长。”李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,“刚看到小儿跟那条小龙往那个方向去了。”正是“穿越朝歌城”的位置所在。

太乙真人笑着骂了句,“臭小子,就晓得你会喜欢。”

殷夫人道,“吒儿这段日子在山河社稷图内养伤,多亏仙长的照顾了。”

太乙真人摆摆手,“哪吒虽然没有正式拜师,但我早就当他是徒弟,说啥子照顾不照顾地,太见外。”

李靖道,“仙长曾说,过七七四十九日,就赐哪吒化身一具,因此我夫妇二人一早前来,看看有什么地方能帮得上。”

“嗯,确实如此,他的魂魄在天劫中受损,用我的金丹养了这些天,已都好了。”

李靖夫妇对视一眼,脸上均见喜色。“一切有劳仙长。”

小半个时辰过后,哪吒哼着小曲,双手插在裤腰里,一蹦一跳地回来了。敖丙跟在他身旁,微微喘着气。

“真好玩,尤其是打狐狸精那段,太过瘾了!敖丙,你觉得呢?”

“嗯……嗯,不过,同为妖族,我觉得——”

哪吒不满地嚷嚷,“什么啊,你连那么坏的狐狸精都要同情吗?”

正说着,他见父母向他招手示意,便拉着敖丙的手飞奔过去,高高兴兴地叫了爹娘。他对父亲的成见既解,关系也亲近了许多。

殷夫人弯下腰,疼爱地摸了摸哪吒的脑袋,说道,“真乖。”

哪吒眼尖,看到地上摊着荷花荷叶,好奇心起,问,“这是什么?”伸手就要去捡。

太乙真人连忙拦住他,“莫动!那个是为师给你准备滴。”

“给我的?什么玩意儿?”

“这是我乾元山五莲池里头千年不落滴荷花,如今专门摘来,作为你滴化身。”

当日魔丸与灵珠合力渡天劫,肉身灰飞烟灭,幸而太乙真人用宝莲护住二枚魂魄,随后将他们安置在这山河社稷图内休养。七七四十九天期满,魂魄复原,便能借天地之间的灵物化身显性,与常人无异。

哪吒低头打量那花叶,“那是不是得先拼成人形啊?”

太乙真人大急,“说了莫动!”

敖丙在一旁帮忙解释,“这荷花瓣跟荷叶都是按‘三才’铺就,也就是天、地、人,每一处摆放都有讲究,不能乱拼。”

哪吒拖长声音说道,“哦——原来是这样啊。”倘若是太乙真人的说教,他多半听不进去,还要故意抬杠,但敖丙说话他就肯听,也不胡闹了。

太乙真人松了口气,对敖丙不由得另眼相看,“没想到我那豹子师弟,还真教了你不少。”

敖丙低头,“师父他老人家的教诲之恩,小龙莫不敢忘。”

哪吒插嘴,“有了化身之后会怎么样啊?”

太乙真人说道,“这还用问嘛,有了身体,就能到外面去,不用一直被困在这里啦。”

哪吒不假思索地问,“那敖丙怎么办?”

太乙真人一愣,说,“那当然也——”

敖丙却道,“我辜负了全族,哪里还有颜面活在世上。蒙师伯发善心收留在此,已经愧不敢当了。”

他们两个这些天待在一起,无话不谈,因此敖丙的事,哪吒早已都听其一一托出。他不愿见好友内心受这种痛苦折磨,可终究年幼,想不出什么体贴宽慰的话语,也不知该怎么开解他才好,只说,“你是为了救我才失去肉身的,要是我留你一个人在这里,就太不够朋友了。”

太乙真人忍不住出声提醒,“哪吒,时辰到了,有话等一哈再说。”

他祭出金丹,清了清嗓子,说道,“起!”

霎时天降一道金光,将哪吒的魂魄拘于半空,地上重重花瓣随之无风而起,荷叶梗儿折成的三百骨节咯咯作响。

哪吒注视着敖丙,说道,“无论你是死是活,是妖是神,都是我哪吒今生唯一的朋友。你选什么我都认,你不想要的,那就不要好了。只是你要答应我:什么都可以舍弃,但绝不可以舍弃自己。”说罢,周围光华大盛,将他完全罩住,什么也看不到了。

敖丙嘴唇微颤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
不过片刻工夫,金光之中一道身影直冲云霄,黑发红衣,双目亮如星芒,英俊的脸上露出自信的,豪气的笑容,“怎么样?”

太乙一扬袖,将混天绫与火尖枪向他抛去,哪吒银枪在手,红绫飒飒,腕佩乾坤金圈,脚踏风火二轮,如神祇一般傲然而立。

殷夫人见了,眼泪当时便簌簌而下,“是我的好孩子,是我的吒儿回来了。”她心情激动,脚下不稳,李靖连忙伸手相扶,虎目中也是热泪满盈,喃喃道,“多谢仙长恩德。”太乙真人乐呵呵地直摸肚子,觉得这一刻比自己被师父提名十二金仙候选还要有成就感。

敖丙怔怔地望着哪吒,觉得眼前的他陌生又熟悉。古莲花的清气濯净了魔丸自前世带来的暴戾之性,让哪吒身上看起来少了肃杀血腥之气,令人心生亲近之意。

哪吒脚登风火轮,来到敖丙面前,说道,“刚才跟你说的都记住了吗,要答应我啊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接下来有什么打算?”

敖丙想了想,道,“暂时在这山河社稷图里继续修行。”

哪吒热情邀请他,“一直待在这儿也没意思,不如干脆住我家去吧,反正在宝莲里也可以修行,我还能带你四处逛逛。”

太乙真人听哪吒在那自说自话,赶紧说,“莫法,那个宝莲不是我滴,过两天要还给师父滴。”

哪吒转过身,说道,“借给你,当然就归你支配了啊,师父。”

太乙真人还是头回听哪吒管自己叫“师父”,美得都找不着北了,“你这娃儿……简直拿你莫得办法,算了,暂时借你用吧,可千万莫弄坏了啊。”

 

恶趣味番外小剧场(1)

敖丙:哪吒,我明白了。

哪吒:明白什么了?

敖丙:为什么个子矮的人喜欢冲天发型——这样能显得个高。

哪吒:……我这不是冲天发型,是真气充盈导致!头发还是软的!不信你摸!……敖丙,其实你就是想找借口摸我的头发对不对?

 

 

二、龙鳞战车

次日午时,李府焚香设案,铺毡结彩,哪吒向太乙真人叩拜,自此正式归于阐教,为玉虚宫元始天尊门下第三代弟子。

他虽历了天劫,但多亏太乙真人与敖丙舍生忘死地助援,才侥幸捡回一条性命。哪吒至此方得“天外有天”的感悟,心服口服地拜师学艺。

他原先就跟太乙真人修习了两载寒暑,根基扎实,如今在山河社稷图内练功时有敖丙相陪,进步一日千里,也不用师父和亲爹再监督,自己就练得欢。

哪吒敖丙两人师出同门,修行路子一样,又都是天生的灵性,一点就通。哪吒的莲花化身比肉身凡胎轻盈许多,而韧性极强,更合道教法门。

某日他练了一个多时辰的枪法,躺在草地上小憩。迷迷糊糊地,叼在嘴里的细长青草被人抽去,哪吒睁眼,见敖丙手提一对转轮站在他身旁,说道,“尽顾着练枪,风火轮都扔在河边不要了。”此物只当哪吒双足登上才现风火之势,在平时就只是两个质地刚硬的圆轮,与寻常兵器一样收纳。

哪吒随意一挥手,“没事,反正这里只有我和你,又不会被谁捡走。”他眼珠一转,“对了敖丙,师父说这宝贝通灵,因人而异,在师父那儿是猪,到我手上是轮,不知你用起来会是什么模样?”

敖丙说道,“这是非同一般的宝物,我怎么能随便使用。”

哪吒爽气地说,“我借给你啊。”

“还是不妥……”

哪吒在敖丙背后一拍,“哪有什么不妥?妥得很!快快,别磨蹭。”

敖丙磨不过他,只得以元神运起功来。那风火轮似活了一般,在半空中转了几圈,变化为一辆银白色战车,车底装有两排冰刀,外身遍布龙鳞饰纹,威风凛凛。

哪吒看得眼睛都直了,十分羡慕,“这么气派,不愧是龙的坐骑!”

那战车载了敖丙往前冲去,哪吒眼疾手快,一把抓住他手腕,“带上我一起!”

战车不大,勉强够他们两人并立其中,哪吒从衣兜里摸出从师父那里顺来的笔,挥笔写意,横空画出直连天穹的寒冰道,锋利的冰刀划过,碎冰飞溅,龙鳞战车时而穿过山岭险峰,时而在空中翻腾倒转,两人眼睛都睁不开了,手拉着手哇哇大叫。

翻过了十八座山头,战车终于在哪吒上个月绘就的一只巨型蘑菇顶上停步,哪吒赶紧收回宝物,金霞一闪,又变成焰腾腾的风火轮了。

他见敖丙一副头昏脚软的样子,伸出双臂接住对方,“怎么,这点小刺激都经不住呀。”完全忘了自己刚才叫得比小龙还声嘶力竭。

敖丙额头抵在哪吒肩上,闷声说,“我可能晕车。”

哪吒在风火轮上搂住他的肩膀,“晕车?那怎么办,你走不了路,也没法用龙身飞回去了吧。”

敖丙有气无力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
哪吒拍拍衣服兜,想到刚才练功时把宝莲落下了,还是得尽快返回,好让敖丙在宝莲里面休息调养。

“没办法,只能我背你回去了。”说罢,他轻舒混天绫,将敖丙卷起,负到背上,红绫两梢还自动在哪吒腰里缠了个蝴蝶结。

他扭过头叮嘱晕车的小龙,“抱紧我脖子啊,你太轻了,一点分量也没有,我怕半路把你掉下去找不着,那就更麻烦了。”

敖丙额头上的幼角无意识地蹭过哪吒的脖子,让他觉得怪痒痒地。只听敖丙在自己耳朵旁低声问,“我很麻烦吗。”

哪吒笑着说,“我成天精力过剩,盼你多麻烦我一些才好呢。”他登上风火轮,山间风潮如鸣,依稀听到敖丙说,“我没交过别的朋友,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和朋友相处。”

“嗯……其实我也不大清楚这个。总之,你别常把‘欠人情’、‘还人情’这种话挂在嘴边就是了,这不是朋友间需要放在心上的事。”

“是吗?”

“我骗你做什么!”

哪吒怀揣宝莲,从山河社稷图里出来,正是他自己的卧房。外面的院落里传来母亲与下人的谈话声,还见那人双手接过一个钱袋,又鞠躬又合掌,千恩万谢地走了。

哪吒从窗户口探出头去,扬声问,“娘,怎么了,刚才那老伯问你借钱吗?”

殷夫人见爱子“出关”,眉开眼笑地迎上去,“吒儿啊,我听家里几个佣人说,关里的老百姓最近在筹钱盖一间什么道观,还是寺庙的。我想着你从前老是东拆西拆,给人家惹事,就也捐了些私房钱,当给你积德了。”

哪吒嘟囔,“我早就不干那种幼稚的事了。”

殷夫人一脸母爱泛滥的表情,“对对,你现在呀,乖得娘亲都不敢相信,干脆给你改名叫李乖吒算了。”

哪吒浑身直起鸡皮疙瘩,“什么跟什么啊。”他回房翻箱倒柜,收拾了些碎银两,用手帕包了,给母亲送去,“喏。”

殷夫人奇道,“这不是前阵子娘给你上街玩耍花用的吗,怎么又给我送回来了?”

这事说来丢人,哪吒宁死也不会说——他从前溜去外头,百姓见他就躲,看中什么玩具糕饼,也没人敢问他要钱;如今光明正大地外出,原先那些人见着他,又个个当他神仙菩萨似的,要什么给什么,还是没人问他要钱。换而言之,李总兵家三公子长到这么大,一直过着这种有钱也没地方花的日子。

他装作不耐烦的样子说,“家里有私房钱的又不止你一个。行了,我回去练功了。”

哪吒回到自己房里,开启宝莲,敖丙正在里面打坐。这时他魂魄的模样只是一个三寸小人,周身裹着浅蓝色的光芒。他百无聊赖地伸指去戳敖丙,敖丙一惊,跳起来就躲,可是宝莲里不过方寸之地,又能躲哪里去,哪吒得意地坏笑,这里戳一下,那里戳一下,敖丙伸手抵挡,说,“你别闹我了。”

哪吒这才罢休,说,“我哪有闹你,明明是关心你,看看你晕车的症状好些没有。”

见哪吒总算收手,敖丙松了口气,“是这样啊。”想了想,又说,“骗人。”

“保证没有!”

敖丙不与他多争执,只说,“我已经都恢复了,没事了。”

哪吒下巴枕着胳膊,半趴在桌上,对着宝莲里的三寸敖丙说,“那就好。”

“哪吒。”

“嗯?”

“你很善良。”

哪吒龇牙咧嘴,倒抽冷气,“怎么突然这么肉麻?真受不了!”

敖丙说道,“那些人以前怕你,骂你,你不记恨,还救他们的命,现在又给他们钱。换做是我,恐怕没法像你这么心胸豁达。”

“你这意思,该不会在埋怨我那时候跟你打架,坏了你拯救族人的大计划吧。”

“怎么会,当日要不是有你拦着,我大概真要血洗陈塘关,闯下无可挽回的弥天大祸了。对你,我只有感激。”

哪吒很开心,“所以我戳你,你也不生气呀。”

敖丙老实答道,“还是有一点气的。”随即又马上补充,“不过只有一点。”

 

恶趣味番外小剧场(2)

敖丙:哪吒,你怕不怕痒?

哪吒:腰里有点怕,脚底心不怕。不信你用那狗尾巴草挠我试试。

敖丙:真是这样!为什么?

哪吒:我每天登那风火轮,脚底早就磨出茧子来啦。

敖丙:那多难受啊,我送你一双厚底靴吧。

哪吒:没用的,一会儿就被那火烧干净了。

敖丙:我送你南瞻部洲产的犀牛皮靴,特别好,防水火。

哪吒:你这小龙真固执,非要我说实话才行吗?

敖丙:什么?

哪吒:你不觉得光着脚踏在风火轮上才好看吗?显得霸气又野性啊!

敖丙:……

 

 

三、龙蛇相遇

“徒儿,快出来。”太乙真人的脑袋探进山河社稷图中,胖乎乎的身子挂在外头。

“什么事?我今儿的早课还没完成,等一会吧。”哪吒在太乙真人面前挥舞火尖枪,左刺右突,“师父你看我这一招练得怎么样?”

“师父等会再好好看你练,你爹娘这会在陈塘关外被妖怪困住了,你现在去把他们救出来。”

“什么?!好猖狂的妖怪,我去会一会!”哪吒听了又急又怒,挂念父母安危,立时就要往外冲,太乙真人大叫,“宝莲,把宝莲带着!”

“带上宝莲?”

太乙真人示意敖丙进入宝莲中,随后将之递给哪吒,“你们两个娃儿一起去。”哪吒下意识地接过,不解地看着师父。

“有敖丙在,他的灵珠之气就能抑制魔丸的暴走。徒儿,你不用顾虑什么,尽管上吧。”太乙真人说罢,给了哪吒一个豹皮囊,让他把宝莲收入其中。

哪吒将豹皮囊悬在腰际,轻轻拍了一拍,说道,“敖丙,今天让你见识见识我有多帅!”

敖丙在宝莲中说道,“好,我看着。”

哪吒辞别师父,脚登风火轮,破风而去。以这副莲花化身在山河社稷图内苦修十二年,究竟为了什么,修道,救人,还是自保,哪吒从未深究过。可他知道,如果不练就一身本领,万事都只是空谈。

“我命由我不由天”,惟有强者才有资格说出这句话。

陈塘关外是一片荒蛮山峦,民间俗称“野马岭”,是百妖滋生之地。哪吒幼时虽然经常溜出去玩,但也从未到过关外。倒不是因为年纪小,害怕那些个妖魔鬼怪,而是他——不认得出关的路。

他心头暗自庆幸,还好有风火轮,自己可以在半空中俯瞰地貌,不至于偏了方向。要是在地面上穿街过巷,还不知要拐到什么地方去。迷路事小,耽搁时辰救人事大。

不一会工夫,哪吒已至城门。城楼上但见旗帜不见父母,哪吒更觉心焦,叫道,“李靖夫妇人在哪里?”

守关将士见来者俊颜星目,手持火尖枪,混天绫护绕周身,风火轮金霞万丈,清气萦绕,战意沸腾,都道是仙人临凡,纷纷叩拜,“求仙师留步,救救我们总兵大人。”

哪吒下了风火轮,径直走到众人跟前,自报家门道,“我是李哪吒。”

官兵们诚惶诚恐地抬起头来看,果然是总兵家的三公子,一时间欢声雷动,“是三公子,三公子来了!这下有救了!”

“听说爹娘被困关外,他们去往哪个方向了?”

副总兵指路道,“总兵大人和夫人各自带兵,分两路包抄妖怪,总兵大人在东南面,夫人在西面。”

哪吒沉默片刻,问,“东南是左面还是右面?”

他腰间的豹皮囊微动,敖丙从宝莲中传音,“我会分东西南北,我给你指路。”哪吒隔着袋子捏了宝莲一把,示意他别说话。

辨明方向后,哪吒又问他们知不知道妖怪的底细。他深知双亲的武功修为都不弱,二人镇守陈塘关二十年,从未有过差池,这次竟然遇上难关,可见那妖怪有些来历。

他心中有些懊恼,倘若自己早些学成,就能多为爹娘分忧了。

副总兵说道,“那妖怪是一条千尺巨蛇,不知从什么地方爬来,力大无穷,这两天已吞了我们不少弟兄。”

哪吒登上风火轮,红绫烈烈,“既然有千尺之长,那就好找了。你们严守城门,我这就去把所有人都带回来。”

“三公子,你虽有万夫不当之勇,但毕竟孤身一人,此去千万小心啊。”

哪吒笑道,“我可不是孤身一人。”

他出了关一路往前,边赶路边找寻父母等人及妖怪的行踪。野马岭上飞鸟不至,四下里静得出奇,令人发毛。

哪吒小声说道,“我好像感觉到妖气,是不是快到了。”

敖丙传音道,“我也有所感应……而且是很奇怪的感应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总觉得那气息有几分熟悉。”

“难不成你认识?”

敖丙在宝莲里连连摆手,想到哪吒此刻看不见,手臂又放了下来,说,“我不认识蛇族,何况我也是头一回来这儿。”

“嗯,说得也是。那我们去瞧瞧究竟吧。”哪吒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火尖枪,语气跃跃欲试。他在山河社稷图里交战的对手,都是师父变化出来的虚像。真刀真枪的实战,就只有当年与敖丙对决那一回。说到底,这将是他首次迎战真正的“劲敌”。

哪吒继承了混元珠的狠戾好战,如今虽是莲花化身,但骨子里还残存着魔丸天性,敌手愈强,他就愈兴奋,恨不能马上一战。

越往前走,妖氛越重,哪吒脚下渐能感觉到土地的震动。他登上风火轮,居高临下察看,果然见不远处有一巨蟒,张开血盆大口,狰狞之极。

那巨蟒的旁边有一个山坳,看它几番尝试挤进去而不得的架势,多半幸存的官兵都躲在那儿。

哪吒毫不迟疑地祭出混天绫,长绫紧紧卷住蛇头,把它往反方向拽。

那蛇骤然遇袭,发力挣扎,长长的蛇尾左右扫荡,山石俱成齑粉。然而它越是挣扎,混天绫收束得越紧,硬是将它拖离那处山坳。

哪吒在半空中朗声叫道,“里面的人快出来,速速撤回关内!”他低头见一队约五六十人从山坳中撤出,往陈塘关方向奔去。

最后一个出来的是殷夫人,她望着爱子,喜极含泪道,“吒儿,想不到是你来救我们,我的乖孩子这么有出息了!”

哪吒正想跟她打听父亲的下落,稍稍分了一下心,不料那巨蛇平地里腾空而起,向哪吒袭来。哪吒吓了一跳,召回混天绫,挥枪相向。

那巨蛇口吐人言,“你是谁,从哪里来,为什么身上有龙族气息?”

哪吒说道,“你这蛇怪倒也见多识广,还辨得出龙族。”

“不对,你身上还有荷花的清圣之气,这是怎么一回事?”

“我就喜欢没事在荷花池里养龙,碍你什么了?”哪吒挺枪直刺,哪知巨蛇虽然身量庞大,动作却分外灵活,双方你来我往,转眼在空中交战百余回合。

那蛇忽然说,“我感应到了,这里有一枚龙族子弟的魂魄。这魂魄的气息,与东海敖光极为相似,多半是他的子嗣。小子,我说得对吗?”

哪吒反问,“你跟那敖光又是什么关系?”

“我是他一母同胞的姊妹。”

哪吒与敖丙都大吃了一惊,哪吒连连追问,“什么?难道你也是龙族?你叫什么名字?”

那蛇说道,“我早已舍弃了龙族的身份和名字,现在我单名一个‘腾’字。(1)”

哪吒心道,她的话说不定有几分真实,要不然的话,这世上哪有能飞的蛇?又传音给敖丙,“真是你们家亲戚?你认识她吗?”

敖丙回复他,“我不清楚,父王从未跟我提过,但我的确能从她身上感应到同类的气息。”

腾蛇又道,“我已经好多年没有遇到昔日同族了,可以让我见一见这位晚辈吗?”

敖丙对哪吒说道,“我想见她。”

哪吒不同意,“你身份特殊,不方便在外人跟前露面。”

敖丙说道,“她不算‘外人’,很有可能是我的姑母。”

哪吒叹了口气,“好。”他从豹皮囊中取出宝莲,托在手中。莲花瓣开启,显现出敖丙的魂魄。

敖丙恭谨地行了一礼,“晚辈敖丙,是东海三子。”

腾蛇问他,“孩子,你的肉身怎么了?”

“十二年前,被雷电毁去。”

腾蛇惊讶道,“龙族行云布雨,驱雷掣电,想不到居然有这么强的天劫,连龙身都承受不了。”她低下头,靠近宝莲,喃喃道,“好可怜的孩子。”

哪吒尚未反应过来,就见腾蛇张口抽气,宝莲脱手,须臾被一股腥邪之风卷入腾蛇口中。

腾蛇吞了宝莲,还煞有介事地伸出分叉长舌来舔了舔,“有了这精纯的龙魂,我又可补益不少,多谢你特意送上门来。”

眼前突变令哪吒怒不可遏,全身真气充盈,腕上的乾坤圈骤然开裂,额前红印放光,墨发披散,现出魔丸本相。此时天地无光,万兽齐喑,强烈的肃杀之意在凛风里激荡。

“把敖丙,还给我!”

 

恶趣味番外小剧场(3)

敖丙:你这个暴脾气!

哪吒:你这个大冰坨!

敖丙:你这个冲动鬼!

哪吒:你这个木头脸!

敖丙:你……你这个红烧狮子头!

哪吒:什么!我娘把这都告诉你了?!好啊,居然胳膊肘往外拐,我更生气了!

 

注(1)腾蛇:《山海经》中异兽,无足无翅而飞。龙族血脉云云为作者附会,并无依据。

 

 

四、一体同心

腾蛇此前托大,只道他是个修道少年,年纪轻轻,再怎么天资聪敏,修为根基也是有限,因此才使计吞了龙魂。眼前这突如其来的杀气令她吃惊不小,心知对方绝非泛泛,自己有些轻敌了。

哪吒缓缓逼近,一字一顿地重复道,“把敖丙还给我。”此时的他已完全被魔丸的杀性控制,陷入极致的狂暴中,没有任何逻辑与理性可言,脑海中仅余一个念头:杀掉这条蛇,夺回敖丙。

腾蛇在空中辗转腾挪,火尖枪势如万丈怒潮,战况与刚才不可同日而语。先前是为退敌,而这一次哪吒存了必杀之念,不惜一切代价要取她性命,没有任何饶恕的余地。

不多时,腾蛇身上已有多处受创,鲜血滴落,草木俱都枯死。她喘着粗气说,“你这小儿不简单,姓甚名谁?”她刚才故意让哪吒刺中,为的是让对方染上自己剧毒的血液,毒发而死。可哪吒毫不在意,压根没有受到影响,那无情暴戾的魔神之姿,连腾蛇见了也不由心惊胆战。

外界诸般声音都入不了哪吒耳中,他仿佛一个只知杀戮的意识体,所有的感官,所有的行动都只效忠于一个目的:只有当对手灰飞烟灭,他才会停手。

腾蛇终于省悟,“我知道你是谁了。你就是那犯下一千七百杀戒的混元珠转世,难怪有如此恐怖的杀性。”

哪吒浑身浴血,英俊的面容显露出一丝扭曲,有种残忍的狰狞,他用锐利的枪尖挑开腾蛇的皮肤和喉管,右手伸入,生生将宝莲掏了出来。

瞬息间,宝莲放出万道光华,莲花瓣次第开启,哪吒只觉得一道力量醇净的光注入身体,就仿佛被什么人扑了个满怀。他猝不及防地仰面摔倒在地,毒血淋漓的手松开,宝莲也随之滚落到一旁去了。

“哪吒,哪吒。”

哪吒睁开眼,明明听到了敖丙的声音,却不见人。

“敖丙,你在哪儿,没事吧?”

“我不要紧。我的魂魄暂时到了你的身体里。”

“啊!真的?!”哪吒本能地伸手摸自己的头脸身躯,只听敖丙说道,“你放心,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,只是用灵珠之气让你平静下来。你刚刚又入了魔,让我好一通担心。”

哪吒伸出右手,乾坤圈回到他的腕子上,“铮”地一声轻响。他叹气道,“本来说好让你看我有多帅的,谁知却让你看到我杀红了眼的样子。”

“你说过,朋友之间不需要在意这个。况且你是为了我才失控的,所以我觉得,很帅。”

“敖丙,你怎么这么会说话,什么时候教教我,我也想像你这样,一句话就让人心里面高兴得不得了。”

敖丙认真地说道,“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。”

魔丸一旦暴走,看似威能奇大,实则是透支自身的体力。方才一场恶战令哪吒骨软筋麻,疲惫不堪,这会儿躺在地上,一点也不想动弹。

静下心来,他清晰地感觉到体内有另一个灵魂,安宁,冷静,如冰山上万年未染纤尘的晶石,与自己截然不同。可是,这种感觉又是那样亲切,好像彼此本就该交融于同一具躯壳,永不分离。

哪吒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认识到这个事实,他和敖丙,前世是一体同心,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。灵珠将理智赋予给魔丸;而魔丸,能够带给灵珠更强大的力量。

彼此认定的,今生唯一的朋友,其实就是自己。

“敖丙,你还想和你的姑母说话吗?她已经被我重伤,没有能力再打你主意了。”哪吒把眼一闭,手脚一摊,打着哈欠道,“所以你就借用我的身体和她聊聊吧,我好累,要睡一会儿。”

敖丙急道,“你别睡啊,我驱控不了你的身体。”

“什么,为什么啊。”

“你这是莲花化身,不是肉身,我不会用……”

“你这小龙,真是的,”哪吒没辙,只得挣扎着坐起来,给敖丙当牵线木偶和传声筒。

他没好气地冲腾蛇嚷道,“喂,你到底是龙是蛇?”

腾蛇道,“你们想必知道,当年龙族捉拿魔物,后来遭天界算计,将全族锁在海底,以龙力镇压那些魔物的事吧。”

“知道。”

“那时候,我年轻气盛,不甘心束手就擒,要长兄敖光带头反抗。可他不听我的,反而说我不顾大局。我一气之下退鳞去角,变作一条蛇,离开了龙族。”

“原来是这样,那你为什么要吃敖丙?”

“我放弃了龙族的身份,自此龙魂残缺不全,无法修炼成人形,更不能得道升仙。唯一的补救办法,就是炼化同族魂魄,修补好我的龙魂。”

哪吒哼了一声,“看来我还真没打错你。”

敖丙却道,“我的父王和同族在那样凄苦的海龙宫里待了几千几万年,忍受不了那样的苦楚,想要放弃,也在情理之中。哪吒,你不也曾说,要自己做出选择吗?在我看来,无论是谁,只要对过去所做的选择不后悔就好。”

“你还说我豁达,我看你才是,对伤害了自己的人还这样有同情心。”

“有很多事我以前理解不了,是认识你之后才豁然开朗的。”

虽然看不到敖丙的表情,但哪吒就是坚信,他是笑着说这句话的。

要是有一天,能够亲眼看到那条小龙露出真心的笑容,那该有多好。

哪吒没有再对腾蛇下狠手,但是要求对方离开野马岭,从今往后在任何地方都不能再伤人命。

敖丙抽身回到宝莲,两枚魂魄自同一躯壳中分离的刹那,四目交接,彼此心头都有种莫名的怅然失落。

哪吒说道,“我两条腿都没力气了,在风火轮上肯定站不稳,没走多远就会摔个嘴啃泥。唉,这个时候就羡慕飞猪的好处了。”

“反正也不着急,你就在这里多歇息一会儿吧。”

哪吒毫无形象地在地上摊成一张葱油大饼的模样,夸张地唉声叹气,“不知道爹娘看我不回家,会不会来接我……就算雇一辆牛车来也好啊……”

敖丙说道,“你不是刚刚才说过,要保持帅气的样子吗,怎么一下子就泄劲了。”

哪吒晃晃光脚丫,懒散地说,“一天能帅上一炷香的工夫就不错了,十二个时辰从早帅到晚,搁谁身上受得了啊,太累人了。”

这个样子的哪吒,或许不是他想要自己见证的“帅气”,但是,非常可爱。这句话,敖丙没有说出来——这是一向坦诚的他,藏在心里的第一句话。

哪吒迷迷糊糊地打着盹,忽然听到风里传来呼唤声,有叫“吒儿”的,有叫“三公子”的,此起彼伏,隐约还有马蹄嘚嘚的声响。

“可算放心了。”哪吒搂着宝莲,嘴里念念有词,吟道,“亲妈就是好,孩儿乐陶陶。今天先睡饱,明日再降妖。”

 

恶趣味番外小剧场(4)

哪吒:龙生九子,子子不同,我已经连你给我生的龙崽子名儿都想好了,你听着啊——香香荷花龙,清水莲子龙,蜜汁糖藕龙,荷叶包鸡——哎,你上哪儿去?生气了?我跟你开玩笑的!

敖丙:不是,我饿了。

 

 

五、英雄凯旋

殷夫人脱了困,回到陈塘关,不久见丈夫也率众无恙而归。夫妻俩问起各自情形,原来李靖等人欲从后方包抄,惜因力量悬殊不敌,折了不少人。待要撤退,那腾蛇的长尾将山脚下的河道堵住,李靖等人无处可避。正在士卒仓惶之时,那蛇腾空而起,不知去向,众人不敢延误时机,当即全速撤回关内。

到此时,李靖方知是哪吒前来搭救,心中又是骄傲,又是挂念。清点完这一役的伤亡人数,重新整顿了守备,见哪吒还不回来,就要带人马去接应他。殷夫人说陈塘关不能群龙无首,让丈夫留下安定人心,自己亲去。

一路寻过去,见哪吒半躺在一棵大树底下,把那宝莲稳稳当当地搁在肚皮上,正跟敖丙两人唧唧咯咯地说话。

“吒儿,你怎么待在这里不回呀,爹娘都担心死了。”

哪吒哪好意思说自己累得走不动路,若无其事地坐起身来,问,“我爹没事?”

“嗯,他好得很。我夸了你许多,你爹虽然嘴上没说什么,但心里绝对是高兴得不得了。等会儿回家去,多半会叫我给你涨零花钱。”

哪吒倒不在乎什么零花钱,听母亲说自己得了父亲的肯定,不觉窃喜。

“娘,你有没有带多余的马匹?”

“嗯?你要骑马吗?”

哪吒脸不变色心不跳地说,“难得你们来接我,我总不能一个人先踏风火轮回去吧,当然是大伙一起走了。”

“啊,对对!吒儿想得真周到!”殷夫人当即命人牵来一匹高头大马,把缰绳递给哪吒。

哪吒慢吞吞地翻身上了马,心中暗暗欢呼,终于可以回家了!从前父亲教骑马,自己还嫌马慢,说有风火轮就足够了,父亲说将门子弟上不了马背,传出去给人笑死,才老大不情愿地学了。

此时哪吒不得不承认,父亲的考虑还是有道理的,他是真的为自己着想。

一行人回到陈塘关内,哪吒将腾蛇的来龙去脉对父母交待了,自己入魔之事则略过不提。“没能斩草除根,也不知这样对不对。”

李靖道,“你做得比我想象得还要好,我们平时没白教你。”

哪吒得意,正想在双亲面前说几句漂亮的场面话,却听父亲又道,“累了吧?不如在这里休息一宿,明天再回去吧。”

哪吒心中暖烘烘地,眼眶一热,道,“那好吧,也只能将就一晚上了。“

次日一早,哪吒还在睡梦里,就听得外面敲锣打鼓,叫叫嚷嚷,按理说这是郊外,却倒比市集上还热闹了。他揉着眼推开门,听见父亲站在隔壁房前问话,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

有传令兵禀报,“有一众百姓得知三公子凯旋,特意前来迎接。这不,正在外面吹曲呢,说要是接不到人,就一直吹下去。”

李靖惊讶道,“父老乡亲们又是如何知道我儿的事?”

“昨天换班的弟兄们回家说的,可把大伙儿激动坏了,都要来拜谢三公子。总兵大人您亲自出去看吧,好像还有一顶大轿子呢。”

哪吒捂嘴直乐,回房揣了宝莲,借着洗漱的机会跟了过去一瞧究竟。

营门外,约有百姓四五十,粗布衣衫,当先一人手举“陈塘俊杰”的牌子,后面有一抬轿子,由四名大汉扛着,又像祭祀,又像迎亲,不伦不类地好笑。

众人见了李靖,齐声欢呼,总兵大人长总兵大人短,十分热络,又七嘴八舌问,“三公子在吗?”

李靖一抱拳,说道,“我儿年少,尚未有什么建树,乡亲们这样抬爱,实在折煞他了。”

“总兵大人千万别这么说。三公子是天降仙人,来救我们性命的,这些年大伙儿心里面对他既惭愧,又感激。可惜公子闭关清修,深居简出,好久没见着他的面了。这次他难得出关,又救了我们亲人,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想向他表达谢意。”

李靖见他们说得真诚,不忍推拒,踌躇道,“这……”

忽然,传来殷夫人的声音,“吒儿,趴在这儿做什么呢?娘给你炸了你最喜欢的菜园小饼,快来趁热吃吧!”

大伙的视线“嗖”地望过去,藏在柱子后面偷听的哪吒位置暴露无遗。

“三公子,真的是三公子来了呀!”

“好帅……”

“总兵大人,上次跟您提过的亲事,请务必同尊夫人再商量下!”

哪吒头都大了。原先他就是好奇,想听听其他人背后怎么谈论自己,这下可好,成了在场的焦点,这么几十号人围上来,自己看样子连菜园小饼都吃不成了。唉,刚出锅的小饼可是特别香脆、特别好吃啊。

高举“陈塘俊杰”那人又分了一块牌匾给旁边的人,这次写的是“少年枪神”,臊得哪吒都不好意思多看。

殷夫人进屋取了哪吒诸般兵器宝物,火尖枪头上挑了个小包,“吒儿,既然乡亲们大老远来这一趟,你就领了他们的好意吧。小饼我用油纸给你裹了些,路上慢慢吃。”

哪吒如获至宝,珍惜地收好饼包。

众人大喜,连连叩拜,又给哪吒佩戴了大红花,请进轿子里。一时锣鼓喧天,各种欢快的曲子奏起来,气派地踏上归程。

哪吒坐在轿中吭吭吃完了早点,又和敖丙说话解闷儿。过了不多时,来到翠屏山脚。哪吒平时很少来这附近,便掀了帘幕往外张望。

他见山上山下香客络绎不绝,扶老携幼,好奇地问,“这里新盖了什么庙宇吗?”

抬轿的汉子声如洪钟,说道,“那是三公子您老人家的行宫啊!”

“我的——等一下,我哪有什么行宫?!”

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半天,哪吒总算听懂了个大概:十二年前他从敖丙手中救下陈塘关,自己却肉身无存,百姓感念他的恩德,自发筹措钱财,在翠屏山兴工破土,为他造了一座轩昂庙宇,四方的善男信女都来进香祈福,早晚请灵。

哪吒听了这些言语,一肚子话竟不知从何说起。想说,我还没死,就来拜我?又想,我的肉身早就没了,全仗这莲花化身才能在世间行走,在凡夫俗子的眼里,可不就是跟死了没两样?难怪刚才听见有谁哭着喊着“三公子显灵了”……

这且放在一边,说什么“筹措钱财”,敢情母亲那时拨出的私房钱就是花在给她的宝贝儿子搭庙烧香上了?瞒得自己好苦!哪吒觉得这回真是亏大了。可谁又能想到,好心捐掉的零花钱,居然是为了盖自己的行宫呢?

“敖丙。”

“嗯?”

“以后我的零花钱,还是归你管吧。”

 

六、心花初绽

哪吒望着翠屏山上香火兴旺的“哪吒行宫”,心头百感交集,说不出什么滋味。

小时候,父母看得严,莫说是出去玩耍,连外人都不让见。那时自己觉得好像一只被扼住翅膀的鸟儿,用尽办法、拼了命地想要到家以外的地方去,盼着在外面能交到朋友,和他们开开心心地在一起。

现在,再也不会有人怕他,打他,说他是“怪物”,还有那么多人敬若天神一般地仰视他,哪吒在欣慰之余,也不觉隐隐地心酸。因为这些,早就不再是他所渴望,所向往的了。

平生头一遭坐轿子,哪吒总算是被他们送到了家。他在轿子里坐得老大不耐烦,要不是有敖丙在一旁好言劝说,他早就找块石头变作自己模样,提前脱身了。

回了房间,哪吒往床上一倒,长长地出一口气,“在家最享福,逍遥睡迷糊。小龙何处觅,山河社稷图。”

他把宝莲从豹皮囊里取出来,“敖丙,总是待在宝莲里会气闷的,我们去玩一会儿吧,散散心。”说罢,不待对方回话,哪吒就把宝莲掷入山河社稷图,随后纵身一跃,在图里稳稳地接住。

他如今在这儿多过在现实的世界,总觉得,有敖丙在这里,已经不需要“外面”了。

敖丙的魂魄从宝莲里脱出,立在眼前一片桃花林中,白玉般俊美的脸庞显得郁郁寡欢。

哪吒走到他跟前,问,“怎么一下子不开心了?”

敖丙摇摇头。

哪吒又问,“是不是想家啦?”

敖丙一怔,抬眼望向哪吒。

哪吒心知说中了,便道,“你自从遇见那腾蛇,就多了心事。是她让你挂念起父亲来了吧。”他本性大大咧咧,平日里也不怎么懂得察言观色,可对敖丙,任何一丝细微的情绪波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。

无需特意去关注忖度,对方的心情自然而然映射到自己的心里。快乐也好,忧伤也好,自己甚至能比他更早感知到。

谁叫这家伙就是这样木知木觉的一根筋呢。

“哪吒,看你如今得了大伙的尊重,我真为你高兴。可是,想想我们龙族至今在海底不得自由,我却这样无能,没办法让他们脱困……我的心里,实在难受得厉害。”

哪吒看了看敖丙,大方地搂住他的肩,说道,“天界对龙族不公,以至于万龙受苦,可是,把解救全族的重担压在你一个人的肩上,我觉得更加不公。”

敖丙心中一震,扭头看他。这一番话听在敖丙耳中,有如极北之地的寒石裂于天火,亘古沧海的潮涌归入大空,所有心绪都有所托,所有长夜都有星海入梦来。

这一刻,自己再也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。

他好想回身抱一抱哪吒。这个人的身上,为什么可以如此温暖。

“从来没有人站在我的立场上考虑过这些事。哪吒,能有你这样的朋友,敖丙三生有幸。”

“是嘛,让我来算一算啊。”哪吒勾着敖丙脖子的右臂伸到他眼皮下,屈起大拇指和食指,在对方面前比划了一个“三”,“你看,我们前世一体,是第一世,”放下中指,又道,“如今这是第二世,”说着又放下第四指,“所以,下辈子也要在一起,这可是你亲口说的,不许耍赖啊。”

敖丙伸出小指,郑重其事地与哪吒拉勾,说道,“嗯,我答应你。”

“好了,那么——就由我去把龙族都救出来吧!我知道你虽然平时嘴上不说,可心里一直还是惦记着没完成的‘任务’,不是吗?”

敖丙怔怔地说道,“这……这怎么能行?”

“怎么不行?”

“这事非同小可,我不能让你也卷进来。”

“你呀,不会又在掂量欠不欠我人情了吧。”

敖丙下意识地否认,“不是的。”可他内心深处知道,自己又被哪吒看穿了。

哪吒微微一笑,也不道破,说,“其实这件事,我也一直在想。既然说龙族被锁在海底是为了镇压魔物,那么只要把那些魔物都杀干净,天庭也就没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再把他们扣留在那破地方了。没了后顾之忧,龙族爱怎么样都可以,就算想与天庭抗衡,又有什么不可能?”

敖丙惊讶地已经顾不得仪态,张着嘴说不出话,睁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哪吒。对方的话仿佛当头棒喝,点醒了他从未想过的事。

过去在海底龙宫,长辈们教他的都是怎么诛杀魔丸,建立功勋,荣登天界仙位,再设法赦放全族。然而他日龙族得救,魔物无人镇守,到时又该如何?谁也没有提过,所有人仿佛很有默契地避而不谈。于是自己也就懵懵懂懂地觉得,这不是自己该去考虑的问题。

可是哪吒说这句话的语气是那么自然,好像这样再理所应当不过。每一方的立场和责任都考虑到了,剩下的,全都由他来承担。

敖丙的话音轻轻颤抖,“哪吒,你,为什么……”

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,甚至不惜甘冒奇险?好不容易才交到你这个朋友,我怎么能让你为了我,去那么危险的地方?

原来人长大了,就无法再把所有的心情都真实相告,有些话到了嘴边,怎么都说不出口。

“你就是我,我就是你,就当作是我把身体借给你用一次好啦。你要是再说什么过意不去之类的话,我可要生气了。”哪吒左手指了指戴着乾坤圈的右手腕,“我特别生气时会有什么样的后果,你知道吧。”

敖丙小声说,“知道。”

“知道就好。”哪吒见敖丙这会乖乖地,一副很好欺负的模样,不觉起了坏心,伸手揉他的双颊,给他挤出一个歪歪丑丑的表情。敖丙待要制止,却苦于说不了话,只能抓着哪吒的双手腕,呜呜地发出无助的声音。

两人闹了一会儿,哪吒坐在一块大石头上,开始清点自己的家当。混天绫,火尖枪,风火轮,统统都装在师父给的豹皮囊里。他原先只用它来装宝莲,后来发现这个小袋子里天地宽,多大多重的东西都装得下,还不觉得沉。因此他干脆把诸般兵器宝贝全都一股脑儿塞进去,要多轻便有多轻便。要是可以,他真想把自己都一块装在里面得了。

收拾停当,他又回房取了纸张来,用指点江山笔在上面涂涂写写。敖丙问,“这笔真的能写字?”

哪吒说道,“这么一支好毛笔,当然能写字了。就是笔头有点儿粗,写起来费劲。”

敖丙在他身旁坐下,问,“你写什么?”

哪吒随口道,“遗书啊,我要是回不来,就叫爹妈把我剩下的零花钱都给你。”

敖丙一颤,猛地抓住哪吒的手,说话声音比任何时候都大,“别乱说!”

哪吒侧过身,提笔在敖丙脸上轻轻一点,眼角下面多了一个浅浅的吻痕,好似荷花初绽的花瓣。他向敖丙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,道,“我是在跟你开玩笑,这都听不出来啊。”

敖丙不知他画了什么,只道是恶作剧,抬袖去抹,“以后不要开这种让我笑不出来的玩笑。”

哪吒写完了,把宣纸叠成四方,随后挨着敖丙,左手伸到石头底下,摸索有没有什么缝隙。他的右手撑在敖丙大腿的旁边,上身往前倾过去,乍一看,像是要把对方压倒在身下似的。

敖丙耳中清楚听见哪吒的呼吸声,没来由地红了脸,手脚僵住,动也不敢动。

哪吒与他对上视线,嘴角轻轻一撇,口吻中是难得的认真,“我就是想让你笑啊,要不然,也不用这么拼命了。”

 

 

七、与君惜别

东海之滨,除了十几里外几户疏落的渔家,鲜有人至。尤其是在傍晚时分,天水一色,满目余晖,沙滩上的浪花来了又去,去了又来,令人置身于这浩渺世间,不知不觉就忘记了时分。

哪吒赤着脚立在海岸上,风拂乱他的头发,墨色的发丝间闪耀着落日的颜色,如松墨绘卷上一抹浓郁的金。宝莲升腾在半空,可他仍是伸手托在其下方,小心地护着。那副专注的眼神,不知看的是莲花,还是海。

宝莲微动,淡蓝光晕四散,敖丙在莲中传音,“我曾听父王提及,当年他们被囚于龙宫时,海底共有七十二魔王,统领十万魔物;诸王之间互相争斗厮杀,以此为乐。”

哪吒笑道,“他们自相残杀也好,省去我不少工夫。”

“一点也不好。这些魔怪之所以热衷屠戮,是因为他们中的胜者可将败者的魔能吸干,引为己用,实力更上一层楼。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,那些魔物进化成何种模样,谁也想象不出来。”

“光是想象能有什么用,直接比一场才见真章,我也想试试自己的修为究竟到哪个境界了。”

哪吒手指一屈,宝莲缓缓地落在细沙上,敖丙疑惑地问,“哪吒,怎么了?”

哪吒转过身,在那未开的莲花跟前蹲下身,耐心地说道,“这次对手这么多,我得释放全部的力量才行。”

敖丙大惊,“什么?!你——”

哪吒充耳不闻,自顾自往下说道,“我知道只要有你在,就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我,不让我入魔。所以对不起,不能让你陪我去了。”

敖丙知道,虽然哪吒平时爱与自己说笑,但这一次,他是认真的。

他是在与自己道别。

哪吒一旦解开乾坤圈的束缚,就无法再自行恢复清醒的神智,他将以魔丸的姿态无休无止地战斗下去,破坏下去,直至力竭而亡。

“哎,好可惜啊!这绝对是我这辈子最帅的一战,你却看不到——只有这一点,让我觉得遗憾。”

“既然如此,就别留遗憾啊!哪吒,你……你又哄骗我了,如果你早说是一个人去,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的!”

“其实你我都知道啊,早在十二年前的那个晚上,我就应该死了。如果不是遇到你,我大概连反抗宿命的心情都不会有。是你让我想要活下来,想要改变自己,想要做很多,我原以为自己永远做不到的事。”

敖丙认识哪吒这么久,从未听他这样温柔地,平心静气地与自己说话。那个明媚的,骄傲的,比烈火还要炽热的少年,此时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,对自己说出这些话啊。

这样的道别,太残忍了。

“哪吒,把宝莲打开,让我……让我再看你一眼。”

“看了这么多年,还没看厌烦吗?你这小龙真是的,要是觉得我帅,就该早点告诉我啊。”

哪吒没有开启宝莲。敖丙听见他站起身来,海沙簌簌落下,曾经最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远,越来越听不清了。

“刚才那个没骗你,不是给爹妈的遗书,是写给你的信。藏在什么地方,你没忘了吧?记得一定要看啊。”

海浪声骤响,须臾又归于平静。脚步声消失了,说话的声音也消失了。

敖丙第一次觉得,当天地间仅余海的声音时,会是如此空洞。

他整个人被后悔的情绪吞噬。过去做的每一件事都错了,每一个选择都错了,他不该把哪吒牵扯进自己一族的仇恨,倘若连今生唯一的朋友都失去了,那么自己连魂魄都没有存在的意义了。

哪吒手持火尖枪,缓缓降入海底。枪头上跳动的火焰在海水中也是长明不灭,照亮了破败的龙族宫殿。

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,立着一万根石柱,柱上盘踞着一万条曾在上古时代叱咤风云的龙。万龙静默,只有偶尔活动身体时,响起铁链条拖拽的声音。

饶是哪吒天不怕地不怕,见了眼前景象,也不觉动容。

东海龙王敖光望见那一焰星火,喝问,“什么人?”

哪吒不徐不疾地游至近前,上下打量他,“好大一条龙啊,得比敖丙大上好多倍吧。”

敖光听他提及爱子名字,关心心切,锁链铮铮作响,“我儿现在怎么样?他在哪里?”

“原来你就是敖光啊,久闻大名,失敬失敬。”哪吒煞有介事地拱了拱手,一点也看不出他哪里“敬”了。

“这种客套话就不用说了,快告诉我,敖丙怎么样了?”自从计划失败,申公豹出逃,敖光就再也无法从他那里得知外界的讯息。万龙甲被毁,而敖丙也没有任何音讯,敖光只道他凶多吉少,内心对魔丸和陈塘关的人实已恨极。

哪吒轻描淡写地说,“你问敖丙?他现在很好啊。虽然肉身是没了,但魂魄在很安全的地方,不会有任何人伤害到他。”

“你说的都是真的?”

“敖丙跟我要好得合穿一条裤子,我再怎么样,关于他的事情上也不会胡说八道的。”

“你说这话,难道说,你是——”

“没错,我就是你曾经命令敖丙除掉的魔丸。老龙王,咱们可以算是神交已久了吧。”

“这里已经十几年没有外人来了,你突然到这里来做什么?”

“还用问吗,当然是要帮你们啊。”

“帮我们?帮我们什么事?”

哪吒指指四周围,“你们龙族甘心永远被困在这个鬼地方吗?我不过待了一刻,已经快透不过气来了。我真佩服敖丙能住在这儿,换作是我,只怕早就疯了。”

敖光怒道,“你这魔头,当日坏了我们筹备已久的计划,现在又来说风凉话,未免欺人太甚了。”

哪吒面露讥嘲地说道,“你说的‘计划’,就是指抢夺灵珠,然后指使他替你们卖命吗?你们这些修为通天的龙神,自己几万年成不了事,却把希望寄托在一条三岁的小龙身上,什么都推给他去做,让他一个人承受良心的不安。我真替他不值。”

“你——”敖光哑然。他想要反驳哪吒,可是,似有一把刀扎在心口,鲜血淋漓。

“灵珠原该降生在人间,降生在我父母的家里,平安快乐地长大,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你们而活,还心怀歉疚,觉得辜负了你们的期待。我没有能力把他原本的命运还给他,但是,我至少要让他觉得,值得到这世上来一遭。”

 

恶趣味番外小剧场(5)

哪吒:敖丙,你是不是一直想把这对小角隐去?

敖丙:是啊,人身还长角,说明我修为不到家。

哪吒:那我来帮帮你吧!嗯……要是每天揉一个时辰,会不会就软了自己掉下来了?

敖丙:只会越来越硬吧!

哪吒:你刚刚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。

 

 

八、哪吒闹海

哪吒说罢,握住火尖枪的手晃了一晃,枪尖上的火焰更旺,照得四方海域通明。

“海牢的出入口在哪里?”

万龙殿正中央有一方鼎,将鼎炉破开,便可见一道隐门,直通往囚禁魔物之处。守门的是一条黄龙,需将它颌下明珠嵌入门锁内,汇集万龙之力,方能开启通道。天庭忌惮龙族神威,生怕他们故意放出魔物,因而将黄龙穿了尾骨,悬吊于鼎上,单凭它自己的力量,无论如何也够不到那扇门。

哪吒运神力,碎鼎割链,那黄龙一朝脱困,在宫殿中游贯长啸不歇,四爪割开海底暗流,撕断桎梏同族数万载光阴的巨链。沉重的链条次第堕下,闷声如雷,龙吟此起彼伏,响震深海。

黄龙将硕大夜明珠嵌进锁扣,说道,“天庭设了封印,但凡有龙族血脉者,均无法通过这道门,所以,我们无法和你同去诛魔。”

哪吒一副老大不耐烦的样子,胡乱挥手打发它,“谁要你们和我一起去了?再说,你们接下来也有很多事情要做吧,行了,就此别过。”又转头,向游来的敖光说道,“你想知道敖丙的下落,可以去乾元山金光洞,找我师父太乙真人,不准去陈塘关惊扰我的父母和百姓。否则,我就算只剩一缕游魂,也会回来将你揭鳞抽筋,让你全族上下不得安宁。”

“我答应你。”敖光默然片刻,沉声道,“另外……你为敖丙做的,我都记下了。”

“我做了什么,他记着就行了,不用你来多事。”

哪吒说罢,拉开门环,但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,他本能地倒退了一步,往门里面张望。

这扇门的背后,全然是另一个世界,厮杀声,狂笑声,肢体撕裂的声音刹那炸裂开来,震动着鼓膜。汩汩的岩浆冒着气泡,烟雾缭绕,混着魔物残肢断骨焚烧的气味,有如十八层地狱。

大门洞开的一瞬,狂嚣不息的魔火,万古长寂的海水,两相交汇于一线,宫阙倾塌,惊涛沸腾。

哪吒大声道,“这道门一开,三界即刻间就会得知,你们快离开这里。”

极亮的火光映着他英气逼人的俊颜,剑眉薄唇,眸光凛凛,锋芒毕露的锐气仿佛能将人割伤。他念动咒语,将手腕上乾坤圈解开,周身立时煞气大盛,眼神中只余残酷冰冷的杀伐之意。

当魔丸再一次被唤醒,伴随而来的就是永无止境的血腥戮杀,善与恶在这一刻都归于虚无,毁灭一切就是他行为的唯一准则。

长长的红绫环绕着那个身影,冲入死亡的战场。

在被禁于海底这段漫长的岁月里,魔物相互吞并蚕食,王死了,有新的王;强大的魔物吃了同伴,又会演化出新的怪物。此刻哪吒的对手,就是眼前这十三魔王与其麾下的八千巨魔。

只有最强的魔,才能活着从这里离开。

群魔乍见来了新面孔,更觉兴奋,狂乱地叫喊着,很快将哪吒围在中央。

他变出了三头六臂的法相,体内蕴藏的魔能全数无情地释放出来,如奔涌的火舌,肆意吞噬疯狂的魔物。然而,又不断有后来者补上,狂暴的魔火,夺命的刀枪,毫无顾忌地杀向他。

他越强,群魔越喜。他们的围攻不是为同类报仇,而是迫切地想要撕裂他,吃掉他,把他一身强大的能耐据为己有。

双方的拉锯不知持续了多久,风火二轮碾过堆叠成山的尸身,更多的魔在火海中灰飞烟灭。

魔丸孤身一人,早已力疲。后背中的毒刺无暇拔去,手臂上的刀伤深可见骨,左膝受创,已经无法再站立在风火轮上。

他环顾四周,浓烟阵阵,浮在岩浆表面的火焰像数不尽的红莲花,盛放于这不见天日的修罗场中,有种惊心动魄的美。

眼看着不远处,刚刚杀退的魔物又缠斗过来,魔丸忽然止住了脚步。他把火尖枪重重地插在岩缝里,支撑住身体不倒,受伤的左手颤抖着,从怀里摸索出一只不足三寸的小海螺。

那是他与敖丙初见时,从对方手里得来的纪念。敖丙说,只要吹响这只海螺,无论身在多远的地方自己都会听到,然后,来与他相见。

在生命即将陨落的最后一刻,魔丸把时间还给了哪吒。

哪吒把海螺放在嘴边,像小时候那样吹响,仿佛海浪之上风的声音。他不知道敖丙的魂魄还能不能听见,即使听见了,也无法从封闭的宝莲中脱身,更不可能来这里。

正因如此,他才放心地吹响了它。

这个声音,好似一下子把他带回了十二年前那个傍晚,两个一见如故的孩子在海边话别,残阳如血,映照在海面之上,金色的波纹起伏,像极了龙的鳞片。

他握紧了海螺,轻声说道,“好想和你一起,再看一次海上的落日啊。”

哪吒直直地立在原地,双目阖上。混天绫犹在周身来回逡巡,守护着他,火尖枪头上的火苗也依旧明亮。他的背后是狂涌嚣天的魔焰,数不清的魔物聚拢上来,慢慢地缩小着包围圈。

与此同时,沙滩上的宝莲剧烈地摇撼着,光华大作。灵珠与魔丸本是双魂一体,如今魔丸将殁,灵珠也即受感应。

哪吒入海至今,已过了三十六个时辰,对敖丙来说,每分每刻都是煎熬。明明自己就在这里,却不能下去相助,这种无力的感觉与酷刑无异。

眼睁睁看着魔丸的气息一点一点衰弱下去,敖丙在绝望中迸发出巨大的悲恸之情。

“要是他不回来,我就……去把他带回来!”

他的魂魄变回到灵珠的元初状态,从宝莲中脱离而出,一道蓝色的光深入海底,穿透幽暗的海域,穿透嗜杀的魔窟,进入到了哪吒的体内。

红色与蓝色的光辉交融在一起,合为一体,进而射出夺目的华光,那便是魔丸与灵珠的前身——混元珠。昔日横行三界,酿成无数生灵涂炭的混元珠再度现世,威力更胜从前。

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,一切都是徒劳。但见混元珠周身爆发出空前强大的魔气,瞬间将魔物残党扫荡得一干二净。

死亡的战场,到如今只剩死亡。

 

 

九、龙华重现(完)

哪吒恢复意识,已是数日后的事情了。他睁开眼,床榻一左一右两张圆脸拱上来,左边的是师父太乙真人,右边是他宝贝风火轮的前身——飞猪。

“你这瓜娃可算醒了,一个人惹出多大事端,我这乾元山都要被人踏平了!”

哪吒顽皮一笑,“谁让你是我师父啊。”

“你只有闯祸的时候才想到师父,好事情啥子时候想过我了。”太乙真人嘴上埋怨不停,可到底心疼徒弟,见他无事,悬着的心总算坠地。

“敖丙呢?”哪吒左顾右盼。

一颗蓝色的圆珠飞到哪吒手上,莹润生辉,哪吒惊喜地叫道,“敖丙,你没事啊。”

灵珠蹭蹭哪吒的脸颊,十分依恋亲昵。

哪吒问,“你怎么了,魂魄不能显形了吗?

太乙真人解释道,“你们两个都耗费太多真气,他暂时不能变成人形。”

“这样啊。”

哪吒嗅到一阵好闻的清香,推窗眺望,窗外的五莲池正是他荷花化身的来处,比之人间的莲花更见出尘之气。

哪吒调侃道,“师父,你这金光洞里里外外,只有这个地方像是仙家道场。”

太乙真人手中拂尘“搭搭搭”地敲他脑袋,“小娃儿不懂莫要乱说,你又见过多少道场了。”

哪吒不满地捂头瞪师父,就见灵珠挡到自己身面,好像不让师父再多训他似的。哪吒十分得意,伸出手指对着灵珠一戳一戳,“现在没法和你说话,真是伤脑筋,我还有很多事要问你呢——那封信,你看了吗?”

灵珠左躲右闪,不让他戳,可哪吒向它摊开手心,它还是乖乖跳了上来。

哪吒忽发奇想,道,“你现在到我体内来,我们是不是就能说话了?”

只听身后有人说,“莫说是到体内,就是想要合二为一,又有何不可。”

哪吒循声望去,见一慈眉善目的白发仙翁走了进来。太乙赶紧上前行礼道,“师父,您也来了!”又小声对哪吒说道,“这是我的老师元始天尊,还不快来见过师祖。”

“哦。”哪吒攥着灵珠,马马虎虎地拜了一拜,“嗯……师祖。”

元始天尊双手拢在袖中,说道,“哪吒,你身体觉得如何?”

哪吒答道,“还成吧,就是浑身没力气。”

“幸好你师父给了你莲花化身,长生不灭,否则可就不是没力气这么简单了。在那样的魔火之中,就算有几百年修为,也未必能捱住一时半刻。”

哪吒眉宇舒展道,“看来是我造化了!”

太乙真人说道,“造化可大了!”

“怎么?”

元始天尊微笑着说,“你师父还没告诉你吗?”

太乙忙禀,“他刚醒,我还么来得及说。”赶紧告诉哪吒,“天庭说你攘平海魔有功,封你为三坛海会大神、威灵显赫大将军。过不了几天,任命的旨意便会下来。”

“将军?!”哪吒差点笑出来,顾及师祖在场,伸手捂嘴,“没想到还有这等好处,好风光啊。”

“你这娃儿么分寸,哪有人自己夸自己的?再说你听明白没有,给你那头衔,是让你好好地替天庭镇守四海,莫要再去插手龙族的事。”

哪吒很是不屑,“我才懒得管他们呢。”又问,“老龙王他们怎么样了?”

“敖光来找过我,说天庭下了诏书抚安,四海龙王主司雨泽,其他的龙也都在人间的江河有了归宿。”

哪吒道,“那就天下太平啦!”灵珠蹭蹭他手心,看样子也欢喜无限。

元始天尊见他童言无忌,不觉莞尔,“要说天下太平,那还早得很呢。”

“对了,师祖,您刚说把我和敖丙‘合二为一’,是什么意思?”

“灵珠和魔丸,本就是我当年将混元珠收入宝莲后,强行将圣气与魔气分离而成的残体。这次诛魔,其实是你二人合力之功。我可以让魔丸与灵珠彻底归合成一个灵魂,集双方所长,以三坛海会大神之名义,护佑四海安宁。你们——意下如何?”

哪吒看看灵珠,莹莹的光芒忽明忽暗,像在对自己倾诉着什么。尽管不能言语,但彼此心灵相通,哪吒当即会意,对二位尊长道,“我如今修为有限,可要是闭关苦练,日后未必就不及混元珠了。何况,哪吒和敖丙有各自不同的路要走下去,一个人的话……太孤单了。”

灵珠蹭过哪吒的脸,又逆行而上,滚到他的头顶心,把哪吒的头发都压塌了,还显得心情很好。

元始天尊轻捋白髯,说道,“既然这是你们的选择,那便如此吧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“那宝莲我另有用处,你们还来吧。”

哪吒一愣,急道,“没了宝莲,敖丙怎么办?”

太乙小声对元始天尊道,“师父,我本来也想给灵珠点化一副身躯,可他托生为龙,与凡人的肉身不同,我就不敢乱来。”

元始天尊道,“说得也是。这样吧,正好我今日在此,就成全灵珠一番。”

说罢,天尊扬袖念法,引千里外海水为躯,以云为骨,风为筋,光为鳞,雨露点睛,赐敖丙万世不朽之龙身,日月天地之间,惟此龙长生不老,免堕轮回。

元始天尊道,“虽然申公豹盗取灵珠在先,私自收徒在后,但是总算他把你培养得很好,我便正式认可你为我昆仑山玉虚宫门下第三代弟子,从今往后,你与哪吒就是同门师兄弟了。入我道门,魔丸、灵珠俱是前尘往事,不必再提,还望你们同心修持,祸福与共。”

一条英武的银龙破云而出,饮风长啸,所到之处霓映五彩,细雨初虹,江河湖海中万龙闻听,无不响应。

哪吒含笑道,“开心成这样,一点也不成熟。”可他自己脸上的笑意,也分明胜过晴空里万缕霞光。

银龙自天际遨游而回,迎着哪吒就飞过来,伸出前爪,一下子把他扑倒在莲池里。哪吒毫无防备,摔了个四仰八叉,幸好水下莲枝繁密,否则直接栽进去,不知要喝几口水。

趴在哪吒身上的银龙变作敖丙,一迭声道歉,“对不起,哪吒,我忘了先要变化人形。你摔得疼不疼?”

哪吒道,“屁股是不怎么疼,可是这心里疼得慌——你如今有了这么威风凛凛的龙身,待我反而没有从前好了,不够朋友。”

敖丙急忙解释,“不是这样的。我是,我是——”他竭力不去在意尚有尊长在场,在哪吒耳旁轻声说道,“我是想抱抱你啊。”

哪吒慧黠一笑,说道,“这我还不知道吗,我就是想听你亲口说出来而已。”

回到陈塘关家中,一切俱好,哪吒这才安心。他好几日未回,殷夫人还道他是跟随师父去乾元山修行,着实又夸了他一通。直到十日后,太白金星降临李府,传递圣旨,册封哪吒为三坛海会大神,官封将军,李靖夫妇才知道他们的宝贝儿子前些天都做了什么,吓得张口不语,魂飞魄散。

待收了圣旨,请走上神,殷夫人顿时收起笑容,平日里对哪吒的百般溺爱全没了,斥道,“你这不省心的孩子,竟然背着爹娘,偷偷去降妖除魔,为民除害!你爹十五岁还只是个小校,你十五岁就当上将军了,还是天界的官儿!”

“夫、夫人……”

“关你四——两个时辰禁闭!给我在房里好好地反省!”

“哪吒,你娘好像是在夸你。”

“敖丙,嘘,他们俩都在气头上,别说话啦。”

 

恶趣味番外小剧场(6)

哪吒:敖丙,你喜欢我给你写信吗?

敖丙:嗯……

哪吒:这么勉强啊。我还以为你很喜欢这种鸿雁传书的感觉。

敖丙:我不是不喜欢,只是……我说了你别生气。

哪吒:我从来不会生你的气,你说吧。

敖丙:上次你给我的那封信,压在石头底下,海水涨潮的时候全泡烂了,什么字也看不清。你可以再给我写一封吗?……你说了不会生气的,哪吒,哪吒!唉,要不,我变成龙身,让你摸肚皮玩,行不行?

哪吒:太好了!

敖丙:啊,你没哭啊,那刚才呜呜的声音——

哪吒:那是我本来有点伤心,看在你肚皮的份上,一下子就不伤心啦!绝对不是在使劲憋笑!

敖丙:哦!

 

 

尾声

千年后,玉帝设宴,大开金阁,三界诸神赴会。东海龙三太子敖丙来到天庭,不入瑶池拜谒,先往托塔天王宫殿而来。

守门小兵都认得他,倒头就拜,“见过敖丙太子。”

敖丙问,“你们家三太子在吗?”

小兵答曰,“在的,不过李天王正与哪吒太子在准备人马,像是要去下界。”

敖丙疑惑,不是有宴会吗,怎么这当口要出去。

他进了大门,拐到哪吒住的白龙殿,正自东张西望,忽然有人从宫殿的琉璃瓦檐上从天而降,落到他跟前的刹那,唇上一暖,已被那人轻薄了一下。

敖丙吓了一跳,见对方甲胄齐整,战袍猎猎,关切地问,“出了什么事?”

“刚接到玉帝的旨意,说下界有一只妖猴闹事,让我随父王去收服。也不知和你上次说的那个,到你家白吃白喝的是不是同一只……你先等着,我去去就来。”

 

 

欲知后事如何,请观看电影《西游记之大圣归来》(?)

 

恶趣味番外小剧场(7)

哪吒:那孙猴子好烦人,动不动到天庭来搬救兵,连那种芝麻绿豆的小妖怪都对付不了,真是枉称“大圣”!

敖丙:你们关系可真好。哪吒,你就这么喜欢和妖族交朋友吗?明知道我只有你一个朋友……

哪吒:到现在还只把我当“朋友”?昨晚你在床上可不是这么说的。我数一二三,得不到敖丙三太子的献吻,就入魔给你看啊。

 

全文真的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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