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景王四

卅七、光阴光影

卅八、死间计划

明楼循声来到更衣室门口，“曼春，怎么了？有没有看中的衣服？”

门开了一道缝，“你进来嘛。”

明楼挤了进去，见曼春身上套了一件鹅黄色旗袍，又拿了条白色的婚纱裙，对着镜子比划，“师哥，你来帮我看看，穿哪一身好？”

明楼站到她身后，双手搭着师妹肩膀，半开玩笑道，“是不是看哪身衣服跟我的洋服配？”

“美得你。”曼春故意横了他一眼，“我只要自己穿了好看，才不管跟你配不配呢。”

“好，咱们不配。”明楼应道。他稍弯下身，与曼春平视，往镜子里打量，评价道，“还是白裙子更适合些。”

曼春点头，“我觉得也是。那我换了。”

明楼道，“我先去外面，给你挑一束捧花。”正要迈步，被曼春一把拽住，“师哥。”

明楼转过身，曼春踮起脚在他耳旁轻道，“你帮我换。”

明楼微诧，“嗯？”

曼春把手里的白纱裙塞给对方，望着他笑道，“既然你说这件好看，那就帮我换上。”

明楼道，“曼春。”

“师哥，从前……你也帮我换过衣服的。”曼春轻道，“这最后一次，我想永远记得。”

头顶电灯洒下昏黄的光，落在曼春洁白无瑕的身体上，仿若披了薄纱，光影似梦。裙摆上的纹路像倒计时的刻漏，狭仄的空间里，一切是那样温情脉脉，和着泪的亲吻，注定是逝入长夜里无人知晓的，永诀的歌。

明楼给她束好腰带，曼春对镜检查了一遍妆容，又把师哥推到镜子前，踮脚从他身后伸手为他正了正领带，这才满意。她挽住明楼的胳膊，“我们走吧。”

小郭在外面已挂好背景布，相机也调试妥当，万事俱备。见二人从更衣室中出来，又礼貌得体地称赞了曼春的装扮，问道，“两位想摆什么姿势，站的还是坐的？”

曼春从钱包里取出一张旧照片，递给小郭看，“要这样的。”

小郭认真端详，“这上面也是您二位吧？”他将相片还给曼春，露齿笑道，“真是青梅竹马，有情人终成眷属。行，我给小姐搬把椅子坐着，先生您就站在小姐侧后方。”

他不知从哪儿腾出一张老式的太师椅，请曼春落座。明楼立在曼春后面，很自然地将一只手搭在她肩上。

曼春感觉到肩头的分量，很轻，也很稳。师哥干燥的手心里，带着她最喜欢的温暖，像熨帖在心口的膏药，慢慢化开，把暖意融进她的骨血当中。

“好——两位看镜头，笑一笑；小姐脸稍微往左，对，就是这样，好了：三、二、一！”

三脚架上的相机“喀嚓”一声，曼春从椅上起身，扑入明楼怀中，双臂紧紧搂住他。明楼也不避忌地回抱师妹。

忽然相机又响了一声。两人一齐转过头去，小郭笑道，“刚才抓拍了一张，效果应该也很好，等照片洗出来送给两位。”

曼春也笑了，“郭老板，你可真是个有趣的人。”

两人同小郭老板道了别，回到汪公馆时已近半夜，明楼洗完澡出来，见曼春卧房的灯还亮着，犹豫片刻，终是没有去敲门。

楼上楼下，一夜无眠。

明楼婚事与他反出明家的消息同时传遍沪城。引来军商各界人士议论纷纷，激进青年称之为“汉奸联姻”，街头小报曰“只羡鸳鸯不羡仙”，明楼为爱舍弃家族显赫身份之举更是直击无数怀春少女的心扉，只恨自己不是那位汪家大小姐，今生有幸与他共结连理。

这段时间，明楼白天照常上班，晚上便暂住汪家，与曼春一道商议后面的行动计划。阿诚给他捎带了些衣物和日常用品，明台也偷偷来看过大哥一回，说要在大姐面前替他美言。

订婚仪式的地点选在沐恩堂。明楼让阿诚将请柬代为转交大姐，被明镜当场撕得粉碎，并勒令他和明台在那一天待在家中，不得出大门半步。

当日参加典礼的俱是新政府要员，上海滩的世家名流碍于与明家的交情，尤其是明镜的缘故，大多未露面，只是差人送了贺礼。明家仅来了长房大兄明堂一个，日本军部倒是到了不少，连特高课藤田芳政也派副官前来，以示笼络之意。

明楼一身复古的深色西装，优雅大方，十足一个贵族绅士的派头，与宾客一道等候在教堂前，含笑凝望不远处款步而来的身影。曼春在花童的簇拥下，手捧鲜花，曳地的红色长裙衬得她明媚如旭日一般，艳丽动人。

她来到明楼跟前，与他伸手交握在一起，彼此深情对视。花童献上装着戒指的方盒，明楼为曼春带上那枚名唤“守焰”的戒指，随即拥她入怀，吻上她的唇。

在众人的起哄叫好声中，他贴在曼春耳畔，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道，“落子无悔。”

曼春并无回答，她抬眼深深望了明楼一眼，眼底无限眷恋不舍。那一刻仿佛时光定格，明楼也不禁痴了，他握紧曼春的手，心道，我欠她的，这一世终究难以还清。

曼春松开明楼的手，往后退了一步，从捧花中抽出一个纸叠的方胜，递给对方，朗声道，“师哥，这是你送给我的么？”

明楼接过方胜展开，带笑的脸色登时敛起，凝如严霜。他望着曼春，眉宇紧锁。周围人窃窃私语，不知曼春给未婚夫看了什么，竟引得他如此失态。

只听曼春又道，“这封电文的内容，看着有些眼熟吧？‘四月七日午十一时，贝当路十八号，击杀匪首。’这是您下达的命令吧，明长官，还是我应该叫你——‘毒蛇’？”

此言一出，满座皆惊。明堂见势不对，忙上前打圆场，“汪小姐——”话音未落便被曼春打断，一双亮得出奇的眼眸死盯着明楼，“‘毒蜂’根本没有取道上海，这个名字只不过是你引南田课长上钩的诱饵罢了。你知不知道，在那次行动中，我差一点就……就送了命？”她的声音低沉下来，似乎有些伤感，“我的好师哥，你可真是心狠。”

明楼面沉如水，道，“曼春，对不起。”

“自始至终，我只是你计划中的一枚棋子，只消几句不值钱的甜言蜜语，我就傻乎乎地任你摆布。”曼春当着他的面掷了花束，又摘下戒指，一字一顿道，“你既无心，我又何必再留情面？明楼，是你，是你们明家毁了我，该到了我回报你们的时候了。”说罢一扬手，早有准备的七十六号特务一拥而上，将明楼制住。

“把明长官请回七十六号。”她转过身，面带微笑，一身红装仿佛散发出残酷的血腥味，“和大家说声抱歉，今天的仪式，结束了。”